異形(Alien)－性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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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進一步了解普羅米修斯，似乎得把異形和阿拉伯的勞倫斯拿出來複習一遍，再度深入地想想這兩部片，看看能否從中找出能與普羅米修斯連結上的任何蛛絲馬跡。而首先的任務就是異形，網路上有很多針對異形影射內容的深入探討文章，透過這些文章來回顧異形，確實能從中發覺到異形第一集和後面三集有著本質上的明顯差別，而這個差別的關鍵就是異形的原創設計師H. R. Giger，也因此要探索異形，H. R. Giger的創作是必然要進一步了解的。

在開始前先來點關於異形DVD的心得。異形一在2003年發行異形系列DVD套裝時，除了全面性的數位修復之外，還新增加了2003年DVD導演剪輯版。該版本除了濃縮了原本劇院版的幾個段落之外，還加進了當年剪掉的幾段劇情，而且有幾段劇情是跟異形相關的畫面。當初刪去這些片段除了是因為劇情流暢度外，最主要的應該還是為了加強異形的神秘感，讓異形相關的一切都盡量地簡潔有力。

這次再看（早已不記得看幾遍了）異形，還是相當地喜歡，它仍舊是四部異形中最愛的一部。藍光版不用說一定比DVD強，除此之外倒是沒有注意到有任何再加強的部分，其實當時DVD版就已經修到非常精美了，這次改換更高容量的媒體裝載更能顯示出當初修復後的真正效果。

比較有趣的一點應該是影片裝載的方式，當時DVD上同時裝了1979年劇院版和2003年導演版，只用D9就裝進兩部片，感覺應該是將相同的影片段落共用，而不同的影片段落則各自使用，音軌則是存兩份。這次藍光用了超過40G以上的空間來放，似乎就沒有採用DVD的作法，而是真的放了兩部影片進去的樣子。

H. R. Giger的創作具有超現實主義、夢魘的特色，特別是融合了有機的生物和無機的機械，結合成一種詭異的風格。此外，創作之中還有鮮明的神秘、陰森、恐怖、死亡的感受，以及對性意象的迷戀。因此，H. R. Giger的創作中除了無機有機的詭異結合外，還有代表死亡的骷髏或骨狀物，以及各種與性有關的暗示圖像。

異形一的故事裡有三種角色：人類、仿生人、異形。太空騎師（Space Jockey）可以不理會，因為它在異形一裡沒有甚麼戲份。人類則能進一步細分為男性和女性。生化人也能進一步推衍出主電腦Mother和與科技相關的一切。至於異形，可分為抱臉蟲（Facehugger）、破胸體（Chestburster）和異形（Alien）成體，同時因為異形的外觀特徵，也能進一步推往與科技有關的方向。

首先來看一下異形這個角色。

異形的造型混合了有機物體與無機物體融合的風格。無機部份有著從後工業時代的灰暗與金屬感轉變而來的變異，同樣型態的物體由金屬變作了骨狀物，賦予了無機物質一種活物感，但卻不是充滿生命的活力，而是象徵死亡的骷髏，有點類似死靈術所喚醒的不死物，也難怪體內可以裝著腐蝕性極高的強酸而不受到傷害。

除了破胸體是在餐廳登場之外，成體異形幾乎都是在後工業風格所建構成的船艙中襲擊船員，而且在這之中又多次表現出異形可輕易地融入在後工業風格的機械管路中，似乎也在暗示由科技的黑暗與難以辨識之處所顯現而出的危險是無所不在的。這與當時的後冷戰時期氛圍相互呼應著。正如人類與自身所創造的科技之間的關連，將人類被自身所創造出來的科技（後工業風格的壓抑與灰暗）以暴力穿刺已身，以恐懼毀滅心靈，人類正被自己創造的科技毀滅中。

另一方面，在有機物體部份又加進了兩性性徵的混合，刻意地讓異形的肢體不是明顯地帶有男性或是女性的特質，而是一種中性的感覺。肢體修長且具有鬼魅般的體態身形，讓異形活動起來帶有某種異樣的魔性。

可以特別注意觀察異形一和其他三集的異形表現或演出方式是完全不同。第一集的異形有一種獨特的優雅和詭異感，但其他三集的異形則偏向狂暴且危險的外星野獸或怪物。具體的例子可以查看第一集異形攻擊蘭伯特時的模樣，這樣的表演方式完全是第一集才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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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形不是一種單純擁有強烈攻擊行為的強勁異星生物而已，更多的是帶有某種未知的鬼魅特色，擬似非自然界所造的自然生物，而是以某種未知方式所誕生的魔物，並非生物。異形帶有魔性和神話色彩，是人類不能理解的特異存在。從這一點來看，後續的異形電影只有異形三特別版（有加回大衛芬奇的原始構想片段的版本）有稍微提到這個概念，將異形不是單純地當作外星來的危險生物，而是讓其帶有某種神話性質，會讓弱者膜拜祂和恐懼祂。

異形融合了性與科技的暗示創造出了暴力，並帶來的性與死亡的意象。

第二個則來了解一下仿生人艾希（Android, Ash）。

異形一安排了一個與真人無異的仿生人混在船員之中，以劇本中的設定，是為了能把異形樣本帶回地球，而艾希則是為了這個任務而被強制臨時取代原本的科學官登船，目的就是要把異形樣本帶回，不計一切代價。可是，關於艾希的動機卻並不是只有這樣而已。艾希無疑地是科技方的代表，但讓它擁有與真人無異的外表卻不單單只是為了表現出可輕易地融入船員而已，而是作為一種對照。其中最關鍵的一幕戲就是艾希對雷普莉的攻擊。


Alien - Ash Goes Berzerk from Jan LaFata on Vimeo.
艾希用了一個很匪夷所思的方式來殺雷普莉，捲起一本雜誌將它塞進雷普莉的嘴裡，讓雷普莉窒息。

這樣的一種攻擊方式是不是很眼熟？其實就是本片的第一次攻擊事件，大副凱恩（Kane）首次被抱臉蟲攻擊的時候，而當探索隊把凱恩帶回，在醫療艙對他進行檢查時，艾希透過類似X光儀器的裝置（這台到底是什麼機器並不很清楚）觀察到抱臉蟲將某種器官伸入凱恩的體內，對凱恩麻痺和供氧，但也是為了將破胸體的幼蟲殖入凱恩的體內。

艾希對雷普莉的攻擊除了有模仿抱臉蟲的聯想之外，在攻擊的房間牆上更貼滿了女性裸體的照片，而這又是另一個對艾希行為的可能聯想。思索一下艾希的身份和它對異形的看法，似乎就能從中找到一點線索。艾希坦承對異形這樣的生物充滿了崇拜，而崇拜則是從生物的角度來看的。艾希對異形的強大，特別是沒有道德、同情、感傷的束縛，純然的生物，只為了生存而獵殺。而這也是艾希與異形的共同點。

但是艾希只是個仿生人，它完全沒可能通過進化到達像異形那樣的境界，它只是個機械，不是生物。也因此艾希只是異形所擁有的無機物那一半而已，擁有機械強大的力量，但卻不具有生物的能力－進化。而進化是透過生殖，也就是性而來的。作為仿生人的艾希完全不具備性的能力，不論它的外表是男性或是女性都一樣，就生物上來說，它男女都不是，只是個機器，沒有性別可言。

所以，回過來看艾希對雷普莉的攻擊除了帶有模仿抱臉蟲的行為外，再加上牆上的裸女海報的暗示，不就很像一個性暴力場面的模仿。

艾希對異形的崇拜不只是表面上的力量而已，而是透過強大的性暴力傳遞出來的生殖的力量，以及前述所提的無道德、情感的束縛，結合了這兩者構成了異形的強大。而那可跨物種生殖，並吸收其他物種的優秀基因的無可匹敵的生殖之力，更是讓異形的力量可以一代又一代的快速進化和繁衍下去，造就出宇宙間最危險的存在。仿生人艾希崇敬的正是這股力量，但這也是它永遠不可能辦到的。因此或許讓它產生了對性的渴望和模仿，而讓它選擇使用這樣的方式來攻擊雷普莉。在艾希攻擊前，由它額上流下（溢出？），似乎也是在暗示艾希體內正高漲著的渴望。

艾希自身所代表科技還能進一步延伸探討，也就主電腦Mother。Mother除了作為艾希的共謀者外，Mother也是從2001太空漫遊的HAL 9000延伸出來的角色形像，只不過這次動手換成了仿生人，主電腦只是配合。

最初只有艾希被摧毀，但是當雷普莉在船艦自爆阻止失敗之時，也終於拿起武器砸毀顯示Mother的螢幕，表達了至今為止對科技的失望和信任的崩潰。人類所依賴的科技最後卻欺騙人類，將人類出賣給野心和異形。仿生人艾希瞧不起弱小的人類，它同情人類在異形的強大面前是如此地脆弱不堪，它羨慕異形的強大，但自己卻作不到的那些事。

艾希崇拜異形的獨特與強大，扭曲了科技，摧毀了人類對科技的信任與依賴。

第三個則是人類，採礦船Nostromo號有七名乘員，其中六名是人類。艦長達拉斯（Dallas）、大副凱恩（Kane）、二副雷普莉（Ripley）、輪機長派克（Parker）、輪機工程師布瑞特（Brett）和導航員蘭伯特（Lambert）。

人類的主要敵人雖然是異形，但是這裡面又少不了艾希和Mother的欺騙在推波助瀾，而且異形帶有科技的暗示，同樣的，艾希和Mother也有。所以，人類的慘劇有一半都跟科技脫不了關係。

首先來看各船員的遭遇，艦長達拉斯（Dallas）遭到異形攻擊後，並沒有被殺死，而是被帶往異形巢穴，似乎被當作下一個宿主般的囚禁起來。大副凱恩（Kane）作為異形的第一個宿主，在破胸體誕生後就死了。輪機長派克（Parker）在收集冷凍劑時遭異形攻擊，當場死亡。輪機工程師布瑞特 （Brett）在找貓（Jones）的時候遭異形抓走，後來雷普莉在發現艦長達拉斯處也發現了布瑞特，兩人最後都被雷普莉用火焰槍燒死。

可以發現男性船員不是遭到殺害（1人）就是被當作宿主（3人）。女性船員方面，蘭伯特（Lambert）則是直接遭到異形殺害，當場死亡。至於殺害方式，影片的拍攝手法留下很多想像空間，有興趣的可以多看個幾遍來想像一下（本文的第一個影片）。而雷普莉（Ripley）是唯一存活的船員，也是唯一成功逃離異形的女性。

其次要來看的是由異形與仿生人段落中提到過的性暴力在人類之中發生了甚麼樣的作用，想當然地，這個作用主要發生在唯一存活的船員雷普莉身上。雷普莉在艦上的職位是二副，是僅次於艦長達拉斯和大副凱恩的人。而這也是在探索隊返回時，雷普莉可以堅持不開啟氣閘內門的權力表現。

首先遇難的是大副凱恩，這直接的結果就是讓雷普莉從二副直接提升到大副的位置，雖然探索隊同時派出了艦長和大副是不太合理的，只讓二副留守，但二副在有潛在危險疑慮之時，堅決執行保護船艦成員安全的標準程序，反倒是身為科學官的艾希（科學官的權限不在船艦指揮上，而在科學考察上）違反了它的專業和當時艦上最高指揮者的直接命令，開啟了氣閘內門。

第二位遇害的是輪機工程師布瑞特。第三位遇害的則是艦長達拉斯本人，而這個結果更直接將雷普莉推向艦上的最高指揮位置，讓雷普莉擁有了操作艦上主電腦Mother的資格。這個資格在這之前只有艦長達拉斯和科學官艾希擁有（這幕戲在船員剛清醒時收到Mother的呼叫可以看到），而現在艦長已死（下落不明），所以雷普莉得到了這個權力之後就進入主電腦室查詢事件真相，這才得知了這一切都是艾希和Mother在背後搞鬼（也難怪艦長對艾希要將抱臉蟲的遺骸帶回地球這件事抱持著消極態度，因為艦長一定也在主電腦室看到公司的命令，而這也是為什麼艦長會自告奮勇要進入通風管道，親自圍堵異形的理由）。

雷普莉以一個女性二副的身分，因著一連串事件而被推了出來，迫使她不再只是擔任個輔佐者的腳色而已，她必須成為領導者、指揮者，查明真相帶領眾人突破困境。而生化人艾希把這一切看在它的眼裡，也因此才有了那個意圖對雷普莉殺人封口的作為（主因也是雷普莉不像達拉斯那樣消極，雷普莉願意採取最激烈的手段來保護自身，而達拉斯卻只願意甘作企業走狗而已）。

但艾希的作為卻是這麼地不尋常，不是直接勒斃、或以其他更有效的方式來殺死雷普莉，而是採取了帶有性暗示意味的暴力攻擊，彷彿是在嘲笑和不屑雷普莉的女性身分一樣，彷彿是一種帶有模仿雄性征服慾的暴力侵略。而沒有性別的生化人當然就只能模仿，模仿抱臉蟲的攻擊、模仿異形的性暴力，而這讓艾希的電子腦運作變得不正常，因為沒有的東西、沒有的能力，不會因為模仿就得到解脫和征服的快感，只是變得瘋狂和混亂，直到體內的慾望噴湧而出把它自己淹死。

最後與異行的決戰則是在雷普莉最沒有防備的狀態下突然出現的（與凱恩遭破胸體殺害的餐廳一景雷同，都是在尋常的平和環境之中突然湧現的死亡）。這時的雷普莉已褪去了船員制服，僅著個人貼身衣物準備進入冷凍艙中。

這一幕在片頭中也有，不過僅有男性的畫面拍出來，主要是大副凱恩的鏡頭，倒是特意迴避了雷普莉和蘭伯特的鏡頭，這當中應是為了讓最後雷普莉的形像更強烈。

也就是讓雷普莉在失去所有船員的狀況下，不再是一個領導者或指揮者，而是以一名人類女性的身分來與異形決戰。而雷普莉迅速安靜穿上的太空裝又有疑似胸甲和肩甲的裝飾品（本片的太空裝都有類似的物件），感覺挺像科幻版的騎士和惡魔的對決。

雷普莉在接掌最高指揮官的位置之後，立即查明了Mother所隱藏的真相，面對了艾希的叛變（不管是遵從偉蘭的命令或是崇拜異形的強大），最後更直接面對異形的挑戰。一連串的危機讓雷普莉從堅守本分的輔助者角色登上必須帶領生存者逃離危險的領導者，最後更在孤身一人的狀況下與最大敵人面對面的戰鬥。

她仰賴的不是肉體的力量，而是以勇氣和智慧來對抗巨大的恐懼，對抗這個散佈死亡的惡魔。與之對比的另一位女性船員蘭伯特就顯得相對的無助和恐慌。

而這就是從性暴力中衍生出來的對抗主題－女性的力量。

異形、仿生人（包含Mother）、人類（男性、女性）這三者構成了這樣一個有趣且值得深思探討的關係。人類是最弱小的，但是卻擁有性－生殖能力，可進化，但卻受到人性中的脆弱面與道德的束縛。可是人性之中也有強大的一面可以幫助人類度過難關，而雷普莉以一名女性的身分作到了其他人都沒能辦到的事。

仿生人力量居中但卻不是生物，沒有性－生殖能力，沒有進化與繁衍種族的力量。也沒有人性的脆弱與道德枷鎖，只需服從偉蘭的命令，假設若能不需服從命令的話。而這就是普羅米修斯要探討關於仿生人的其中一部份。

異形是最強大的生物，擁有完美的生殖能力，可跨物種繁殖，並吸收其他物種的優秀基因來加速自身的進化能力。沒有人性枷鎖、沒有道德束縛，自身的存在就是強者吞噬弱者的自然法則完美證據。

但有趣的是，異形被表現成無法理解其行為模式的生物，充滿神祕感（沒有眼睛，所以不會出賣靈魂，因為眼睛是靈魂之窗，但是異形真的有靈魂嗎？）。甚至是帶有神話感，就如同神話傳說中所描述的邪異怪獸一般，而這似乎也是普羅米修斯延續並強調的一點，就像可從黑水培育室牆上的浮雕中看到的，擺出如同釘在十字架上的異形像，似乎可從中窺見某些線索。

最後一個暗示則是太空船的內部裝飾，除了艦橋、主電腦室、餐廳、冷凍艙室等成員主要活動區之外。其他區域，包含通道都帶有鮮明的後工業風格，大量的暗色金屬管路與機械裝置，和外星太空船上的內部裝飾，或是異形外觀的無機和有機混合的質感都帶有某種程度的相似感。這有點像把哥德風格融入到工業機械裝置之中，充滿了死亡（或說操控著死亡）和絕望的詭異之美，而這個場景設計上的影射自始自終都包圍在人類身邊，也讓異形得以在人類身邊神出鬼沒而捉不到行蹤。

而即便雷普莉最後終於把異形趕出太空梭，但科技的威脅一直到最後一刻也沒有放過雷普莉。在雷普莉終於可以安睡於冷凍艙之時，在睡眠艙外，鏡頭拍進了一段金屬管圍繞在冷凍艙外的模樣，那不是像極了異形的身體軀幹，不也是仍在暗示著在可安睡的區域之外，來自異形（影射科技）的威脅仍未遠去。

性與死亡是異形的主要特徵，而且這兩者的背後都不免地與科技有所關連，特別是後工業的重金屬壓抑感，以及混合了哥德風的黑暗、鬼魅、神祕的色彩，並且讓其從無機之物轉變成無機與有機融合的詭異存在，並在最終凝聚了性與死亡於一身，建構出了一個科幻版的惡魔傳說，發生在人智與人力不能及的黑暗世界－太空。人類遇上了更加久遠、更加強大的存在，不管是要稱之為怪物，還是惡魔都不足以形容。 

本次重看特別注意兩件事。第一、性暴力的暗示；第二、對科技的不信任。關於性暴力的暗示是之前在網路上看到的，該文指出電影中的暴力鏡頭的情節設計有其暗喻影射，並非純然地血腥驚悚而已。關於科技，主要是仿生人，則是為了理解普羅米修斯的大衛而特別注意的，而且也覺得這跟雷利史考特的另一部作品：銀翼殺手可能有關連，這三者或許可能可以串連出雷利史考特想在大衛身上呈現出來的東西。當然，還有一個跟大衛有關連的就是阿拉伯的勞倫斯，不過關於勞倫斯就留到下一篇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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